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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鸡窝一样糟糕的头发,谢澄亭没太在意,露出布满红血丝的眼角,冰冷盯着她说:“我记得你。你是那天在暴雨中怎么也要拦下我,只想问我一句爱不爱许应柔的人。”

沙哑、低沉,磋磨耐心,直击对方痛点。

陈萱宁玩味地瞥眼瞧着谢澄亭以为胜券在手的得意。

“我记得你”时,她嘴角的完全预料,游戏似的跟着他话语点头,“哦……扑哧。”

她忽然开始畅快地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回荡在闭塞的审讯室,扰得闻者心情莫名愤怒的烦躁。

手掌握成拳,砸在金属桌面上,与金属制的手铐相互撞击“叮铛”作响。

“别笑了,别笑了!我叫你别笑了!听不到吗!!”谢澄亭使出吃奶的劲想挣脱束缚,张牙舞爪地想靠近堵住她的嘴。

狼狈的疯子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笑啊。难道,你不觉得吗?”陈萱宁并不理会他的无能狂怒,甚至继续故意再火上浇油。

神采奕奕的兴奋劲,裹挟了恶的笑容。

阴森又优雅。

明明她只是寥寥几语,谢澄亭却分明已经濒临精神边缘。

“别笑了,别笑了……求求你,求你别再笑了……”喃喃自语着,梦呓着。

单反玻璃后一名观察的警察担忧地问:“陆队,真不需要我们进去干预一下吗?”谢澄亭是马上就要崩溃疯癫了吧?这位女士她自己精神状态正常吗?他心悸的想。

陆诚道:“不用,我信她有分寸。”坚毅的眼神凝重地注视着室内的陈萱宁,虽然他看不懂她做法的原因。

“好,那我信陆队判断。”这是真话。

“你知道外面已经不下雨了吗?”陈萱宁没来由问谢澄亭。

“你知道吗?现在是晴空万里,湛蓝蓝的天,软绵绵的白云,你肯定见过,现在外面就是这样的,这样……美好。”

“可是……你还能见到吗?”

娓娓道来的语速,引人入胜,情不自禁的遐想她话中,那一幅安宁祥和的景光。

心情被勾得愉悦。

却急转直下。是啊……我以后一定再也见不到了吧……谢澄亭长叹息。

浑然不知此刻已被她乖觉地牵着鼻子走。

“谢澄亭,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要好好听哦。”女生渐渐起身,那一身墨黑的外衣,像地狱前来审判的使者。

她轻轻接近他耳畔。

黑暗里,热气拂过他耳畔。

他眼睛一涩,两颗滚烫的泪滑落凌乱面颊。

不知道为什么,谢澄亭就是很想很想大哭一场,想向随便一个人,来来回回吐诉,四肢百骸荡漾的胆怯。

“以前啊,我有一个律师朋友……”

我以前,有一个普通的律师朋友。

……

她遇到了个——

“疯子。”陈萱宁压低了声,几乎是气音,堪堪擦过他耳尖纤细的绒毛。止不住颤抖。

故事的开始一切寻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平凡的女生以为此生所遇天定良人,一颗真心皆付诸,“喂狗。”

良人确是良人,却不能是任何人的良人。

耳机里播放着悲凄的歌,女生喜欢这样痛苦得清醒。

下班路上,有一丛压弯枝头的花,落日的尘嚣,被一辆呼啸而过的汽车带走,目光鲜红一抹。

女生想轻拢一衩娇羞,低嗅芬芳馥郁。可无奈身高不够。

遗憾、惋惜地抬头凝望,叹口呆呆的气,耳机中的歌正好唱罢了一曲兰因絮果。忙碌的街道,女生不过万千人堆中的一粒黍米。

“喂,给你。”

女生睁开了眼睛,疑惑地看着面前突然矮了半截的花枝。视线——

从修长的指关节扫过停在弯曲手肘,渲染晚霞的皮肤白皙,朦朦胧胧的羞涩惊喜。

“怎么愣着了,是不想闻这枝花吗?”

男生嗓音。

敲开了女生悲惨的半生篇章,还有她懵懂的心房。

一段甜蜜的恋爱毫无悬念,男生很爱很爱女生,女生当然也爱男生。

两个天生一对的灵魂高度契合。女生一次次相信她曾经嗤之以鼻的山盟海誓,一次次依赖这个没有那么英俊但只宠她只惯她坏脾气的男生。

“后来呢?”谢澄亭突然迫不及待问,急切的神情无暇遮掩。

陈萱宁弯了弯唇,“嘘。”“乖乖听我说。”

后来?

后来……两人在庄严的法庭上相遇,隔着人山人海,隔了法律和道德的鸿沟,隔了谁也不知的深厚情谊。

女生,原告方律师,义正言辞地向茫茫全世界,诉完了男生毕生所犯罪恶。

——贩毒、诱拐、剥夺五人性命。

“啪。”合上了本子,女生颤抖着阖目,吐出长长的气,牙关战战。以前,从没这么辛苦。

男生的惩罚不可能不是死刑。

“因为我的朋友啊,她也是案子受害者之一啊……”陈萱宁按着胸口,声情并茂地对谢澄亭喊出,仿佛困锁于这个注定悲剧的故事中。

男生绑架过女生装过深情,给她注射过毒品强迫过她,男生披着的狼皮被掀开,裸露的皮肤见了火辣的太阳。

“灼烧的……那叫一个痛啊!”陈萱宁怔怔,跌宕起伏地同谢澄亭复述。

像脑海中女生的歇斯底里,像每出话剧的竭力演绎。

一个人,站在圆圈中点。唯一的光,空空旷旷包裹她全身。一个人,道完了所有戏份。

痴痴笑着,沉醉。

陈萱宁继续说:“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女生会与这个比她大十余岁的毒贩在一起?”

这个故事明明很突兀,可谢澄亭听明白了。

都说是兰因絮果,可哪来的因?又何去果?其实从一开始就不能开始,兰因,兰因,不过皆是有心人安排的错网,引你,引我,入局。

他的心忽地平静了。

犹如一晚清风明月拂面,微微颤抖的长睫毛。

谢澄亭的眉目生得极其和谐,浑然一体的书生意气,他曾经也是班上优秀学生,因为一束光他救赎了自己,可农夫与蛇。

“时间到了。”场外陆诚出声提醒。

别在陈萱宁衣领上的纽扣闪着弱弱的红光,他们的对话被尽收耳底,搭配监控画面食用。

她恢复了平时大方可亲的样子,温温柔柔的点点耳机表面,震得陆诚耳朵里猝不及防一阵猛烈噪音。

“知道。”

*

陆诚身旁的警员不知道有耳机的事情,全程像看默片一样看完了全程,从瞠目结舌到衷心佩服。

“陆队,不亏是你邀请的大神!”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夸夸队长。

警员还在絮絮叨叨地表达崇敬心意。

他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位置,拉着刚刚出审讯室的陈萱宁,越走越远,往天台越来越近。

“你的状态很不对劲。”陆诚直截了当。

陈萱宁怼道:“和你关系深吗?”

淡淡神情,吹着凉薄风,回得陆诚一时哑口无言。

好似清秋红霜的冷,一丝一缕浸没入彻寒的骨,久久不能平复,乌云占领的天空。

“从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能感到来自你身上源源不断的敌意,这是为什么?”半晌沉默,终是他再次破冰。

迟迟眺望熙熙攘攘的陈萱宁,跟一片落叶恍惚地辗转井盖内,郁郁葱葱的盛大美景,茂盛的夏季,簌簌满地桃花瓣,无力残零凋落。

匆匆一眼擦肩,形单影只,长长的背影流入人潮汹涌,绿灯转瞬刺眼的红。

她觉得心跳顿了,一夕苦涩屏息。

“警察。”

“都懦弱。”气咽声丝。

喉头一滚吞回了鲜血淋漓的腥,两粒晶莹的泪饱满地兜住了下眼睑,“陆诚,我父母双亡的惨案,你们警察始终没有给未亡人一个交代……”

“要怎么可能才没有敌意!”扑闪一眨眼,泪水如凝珠般抖落。

震耳,欲聋!

四周难捱的寂静,远处脱胎车水马龙的喧闹,盖过了陈萱宁激荡的心,渐渐次次一模一样平复。

陆诚心生愧疚,话语都变得艰涩,“等……等许应柔的案子结束,我……我承诺你,会重查旧案。所有真相,都会……”

“水落石出。”

原来炎炎夏日也能冷到如此寒战不甘,雨丝飘在她头顶发间,温热的唇沾上了粒粒冰霜。像个执着不回头的疯子,越来越沉沦。

早已孤寂、失落透了,却偏偏怀揣萤火。

陈萱宁不屑轻笑出声:“可是我不信警察。”

“连许钰的真相都无能为力。”嘴边的话固执地一下一下刺痛着陆诚心窝,平平淡淡。

城市上空的阴霾时时刻刻盘桓于顶,播种凄苦,密密麻麻的雨丝像飞舞的絮,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赏花的季节。十三年,历历在目。想忘,如何也不敢忘。

柳条在风中摇曳,生姿的美丽,动人心魄。临江面湖水如镜裂了许多涟漪波。

她有点温暖。

无论是浓得如血亲的牵挂,还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人际关系,种种羁绊始终拽着她,没有像一颗氢气球,孤独的飘离烟火人世间。

但这毕竟还是阴天,偶有三五雨丝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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