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山寨危机与暴雨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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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知识产权局的听证会定在上午十点。龙安心天不亮就醒了,在招待所的公共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男人眼下发青,下巴上的胡茬硬得像刷子。他摸了摸别在腰间的\"打口舌\"布袋——火炭灰和鸡毛还在,阿公交代的辟邪物。
吴晓梅敲门进来,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油茶,上面飘着炒米和花生碎。
\"杨婶一早起来煮的,\"她递过来,\"说喝了这个,讲话有底气。\"
龙安心接过碗,滚烫的陶碗贴着掌心。油茶里加了山胡椒,一口下去,从喉咙烧到胃里,整个人都精神了。
\"材料都带齐了?\"吴晓梅问。
龙安心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苗疆工物志》原件、务婆的古歌录音、潘阿婆的项圈照片……\"
\"还有这个。\"吴晓梅从怀里掏出块折叠整齐的靛蓝土布,展开来是一幅绣到一半的仰阿莎图案,\"我连夜赶的,用了最传统的绞线绣法。\"
龙安心接过绣片,指尖抚过那些细密的针脚。绣像上的仰阿莎头戴十二齿银冠,裙摆上的水波纹用了五种深浅不同的蓝线,在晨光下像真的水流一样闪烁。
\"他们机器绣的绝对仿不出来,\"吴晓梅咬着嘴唇,\"连丝线的捻向都是有讲究的。\"
走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勇慌慌张张冲进来:\"龙哥!楼下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一直盯着咱们房间!\"
龙安心快步走到窗前,小心地掀起一角窗帘。招待所对面的早餐摊前,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正假装看报纸,眼神却不时往楼上瞟。
\"苗韵的人,\"龙安心冷笑,\"怕我们临阵脱逃呢。\"
他转身从床底拖出个蛇皮袋,取出三套折叠整齐的苗装:\"换上,我们走后面。\"
三人从招待所后门溜出,钻进了一条满是早市摊贩的小巷。空气中弥漫着油炸糍粑和酸汤的味道,穿蓝布褂的老太太正在叫卖新鲜的山野菜。
\"分头走,\"龙安心低声说,\"阿勇带绣片走左边,晓梅拿古籍走右边,我去引开他们。\"
吴晓梅刚要反对,巷口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在那儿!\"
龙安心推了两人一把,自己转身朝反方向跑去。身后脚步声杂乱,他灵活地在摊位间穿梭,顺手推翻了一筐洋芋。滚落的土豆让追兵摔了个狗啃泥,骂声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转过一个拐角,龙安心猛地刹住脚步——前面是条死胡同。他急中生智,抓起墙边晒着的苗家蜡染布往身上一披,蹲在染缸旁假装搅动染料。
两个黑衣人喘着粗气跑过,居然没发现他。龙安心刚松口气,突然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是个五六岁的苗族小女孩,正抱着个破旧的布娃娃,好奇地盯着他。
\"阿叔,\"小女孩用苗语小声说,\"你的脚露出来啦。\"
龙安心低头一看,果然,运动鞋从蓝布下露出一截。他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这是准备哄合作社里孩子们的。
小女孩接过糖,突然扯开嗓子喊:\"阿奶!有人偷我们家染布!\"
龙安心傻眼了。旁边院子立刻冲出个拿着擀面杖的老太太,后面还跟着两条狂吠的土狗。
\"误会!我是凯寨的!\"龙安心赶紧用苗语解释,\"有人在追我!\"
老太太眯起眼睛,突然一把将他拽进院子:\"进来!快!\"
木门刚关上,外面就传来黑衣人的叫骂声。老太太从门缝往外看,等脚步声远了,才转身递给龙安心一碗热乎乎的甜酒酿:\"喝了,压压惊。\"
龙安心这才发现,院子里挂满了正在晾晒的苗绣——星辰纹、蝴蝶妈妈、清水江波浪……每一幅都精美绝伦。
\"阿婆,您这是……\"
\"我女儿开的绣坊,\"老太太叹气,\"去年被那个什么公司抢注了'苗绣'商标,现在每卖一幅都要交钱。\"她浑浊的眼里闪着泪光,\"祖传的手艺,倒成了别人的财产。\"
龙安心握紧了拳头。
知识产权局的听证室里,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龙安心和吴晓梅坐在一侧,对面是苗韵公司的赵琦和他的律师团队,足足有六个人,面前摆着厚厚的文件夹。
听证官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性,正在翻阅材料:\"申请人主张'仰阿莎'是其原创商标,被异议人龙安心方认为该名称属于苗族传统文化,请双方陈述。\"
赵琦的律师率先发难:\"我方商标是设计师独立创作,与民间传说中的形象有本质区别。\"他投影出一组图片,\"对比可见,我方设计的仰阿莎形象更符合现代审美。\"
龙安心看着屏幕上那个网红脸、穿着暴露的\"仰阿莎\",气得手直抖。这分明是把他们合作社的设计简化后又低俗化了。
轮到他们发言时,吴晓梅站了起来。她今天特意穿了母亲留下的盛装,银饰在走动间叮当作响。
\"这是我们寨子保存的光绪年间绣片,\"她展开那幅未完成的刺绣,\"请对比银冠上的纹路。\"
听证官戴上眼镜仔细查看,突然问:\"为什么左边第三道纹是断开的?\"
\"这不是断线,\"吴晓梅声音清亮,\"这是清水江在仰阿莎脚下的分支,古歌里唱'九十九道湾,道道见真心'。\"她指向绣片边缘,\"机器绣品会把这些细节连成直线,只有手工才按古法留白。\"
会议室一片寂静。龙安心趁机播放了务婆的古歌录音,苍凉的调子在室内回荡:\"……银梳梳开乌云散,露出十二个月亮湾……\"
赵琦突然打断:\"这能证明什么?民间传说谁都能唱!\"
\"那这个呢?\"龙安心取出《苗疆工物志》,翻到有官印的那页,\"光绪二十三年,黔东南道台衙门认证的仰阿莎银饰标准。\"
听证官的眼睛亮了。她正要说话,会议室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满头银发的苗族老人在阿勇搀扶下走了进来——是潘阿婆!
\"法官大人,\"老人颤抖着举起一个蓝布包,\"这是我祖传的项圈,被他们抢走的那个是赝品!\"
布包打开,里面是个泛着古旧光泽的银项圈,正中的太阳纹精细得令人窒息。潘阿婆指着内侧一处几乎看不见的刻痕:\"这是我祖父的名字,用苗文刻的。\"
赵琦的脸色情
听证会休庭间隙,龙安心在走廊尽头发现了鬼鬼祟祟的赵琦助理。那人正对着电话低吼:\"快把仓库里那批货处理掉!对,全部熔了!\"
龙安心悄悄跟上,发现助理溜进了地下停车场。一辆厢式货车正在装货,工人们抬着的箱子上赫然印着\"仰阿莎特供\"的字样。
他掏出手机录像,镜头拉近时,突然发现箱子缝隙里露出的产品——粗制滥造的果脯包装上,仰阿莎的图案竟然和合作社的设计一模一样!
\"山寨我们的包装?\"龙安心血液都沸腾了。他正要冲上去,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嘴拖进了消防通道。
是王立明!
\"别冲动,\"老同学压低声音,\"我刚查到,这批货是要出口东南亚的,已经涉嫌跨国侵权。\"他塞给龙安心一个U盘,\"里面有海关报关单,足够定他们罪了。\"
听证会最终裁定:撤销苗韵公司的商标注册,并立案调查其侵权行为。走出大楼时,天上乌云密布。
回村的班车上,龙安心望着窗外发呆。吴晓梅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赢了还不高兴?\"
\"我在想那个绣坊的老太太,\"龙安心叹气,\"赢了官司,可那些被抢注的商标呢?被低价收购的刺梨呢?\"
阿勇从前排转过头:\"龙哥,刚收到消息,李老板的人把合作社的烘干机砸了!\"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雨点砸在车顶上像擂鼓。龙安心望着模糊的窗外,突然说:\"停车。\"
车停在路边,他冲进雨里,跑到一棵老枫树下疯狂刨土。吴晓梅举着伞追来:\"你疯啦?\"
龙安心挖出个密封的玻璃罐,里面是一叠发黄的图纸:\"我爸留下的烘干机设计图。\"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当年他改良传统土灶做的,不用电也能烘干果子。\"
雨幕中,三人相视而笑。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像是古老的鼓点。
暴雨中的山路像一条翻滚的泥龙。龙安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队伍最前面,背上的帆布包已经被雨水浸透,里面装着的《苗疆工物志》用油纸裹了三层,贴着后背发烫——那是他们打赢商标官司的铁证。
吴晓梅跟在他身后,蓑衣上的棕毛被雨水打成一绺一绺的。她怀里抱着潘阿婆的银项圈,外面包着杨婶给的蜡染布,生怕雨水沾了银器。
\"前面塌方了!\"阿勇从雨幕里钻出来,满脸泥水,\"树和石头把路堵死了。\"
龙安心抹了把脸,眯眼望去。进村的唯一一条公路被山体滑坡彻底截断,几棵碗口粗的杉树横在泥浆里,根须狰狞地朝天支棱着。远处隐约传来轰隆声——还有石头在往下滚。
\"绕老猎道吧。\"他转身对身后十几个村民说,\"老人孩子走中间,男的在外围。\"
队伍调转方向,钻进了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径。这是老一辈上山采药的路,几十年没人走了,石阶上长满青苔,滑得像抹了油。龙安心折了根树枝当拐杖,每走几步就回头看看——杨婶背着三岁的孙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七十岁的潘阿婆被两个妇女架着,银项圈在她胸前晃荡,反射着微弱的白光。
雨越下越大,山涧的水已经漫到小腿肚。龙安心突然站住,耳朵动了动:\"你们听见没?\"
远处传来一种奇怪的嗡鸣,像是千万只蜜蜂同时振翅。阿勇脸色骤变:\"糟了,是'龙吼'!\"
老人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龙安心知道这是什么——山里人管泥石流叫\"龙吼\",因为声音像龙在咆哮。
\"往高处跑!快!\"
半山腰的岩洞里,逃难的村民挤作一团。龙安心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三个人——小勇和他父母。
\"他们去抢烘干机了!\"杨婶急得直拍腿,\"那机器是合作社的命根子啊!\"
洞外,诡异的嗡鸣声越来越近。吴晓梅突然从腰间解下个竹筒,倒出几粒黑乎乎的药丸:\"含在舌下,能防瘴气。\"
龙安心刚把药丸含住,舌尖就一阵发麻——是雷公藤和薄荷配的\"醒神丹\",苗医在山洪时救急用的。
\"不能干等。\"他抓起捆绳索,\"我去找他们。\"
\"等等!\"潘阿婆颤巍巍地取出项圈,用银齿在洞壁上划了几下。奇怪的刮擦声在山洞里回荡,老人们却都竖起了耳朵。
\"东南方,\"阿公突然说,\"水往东南去了。\"
龙安心这才明白——银器刮擦岩壁的回声,在苗族人耳中能分辨出水流的走向。他绑紧绳索刚要出发,远处突然传来微弱的哨音——是合作社的金属哨,小勇总挂在脖子上。
\"他们在西边!\"吴晓梅指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阿婆的银器...\"
\"是回声骗了耳朵!\"阿勇猛地站起来,\"现在雨这么大,声音在水里会拐弯!\"
龙安心已经冲了出去。
合作社的厂房塌了半边。烘干机被砸得扭曲变形,控制面板耷拉在外面,像被撕破的肚皮。小勇的父亲正拼命用木棍撬一块水泥板,下面压着他老婆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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