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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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紫……”叶流闻的声音哽咽了，一把将韩微紧紧地抱在了怀中。而韩微僵硬地站了一会，终于没有将他推开。

大船的角落里，韩启昌和韩慕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良久失望地摇了摇头。

在韩家的精心策划下，大船顺利地摆脱了叶家的追赶，一路顺风顺水地回到了京城。韩微和叶流闻，也躲进了韩家大宅，不担心会被叶家捉回去了。

在韩家大宅里，韩微和叶流闻作为女儿女婿，正式拜见了韩启昌和韩夫人，也见到了二哥慕青和三个慕玄。在这次家庭聚会上，韩启昌正式问出了心中最急切的问题：“叶紫究竟是怎么染出来的？”

“用这个。” 韩微捧出了从叶家带来的海螺壳，“这叫根干骨螺，是儋州的特产。在叶家染坊里，我亲眼看见用这种海螺能染出特别的紫色。”

叶流闻点了点头，用他和韩微早已商量好的说辞道：“只要能弄到大批的根干骨螺，我就可以利用一些辅料，将叶紫固定附着在织物上。”

这是他们的权宜之计。明知道韩家救出他们是贪图叶紫，就先将根干骨螺的秘密抛出去再说。反正根干骨螺已经绝种了，等韩家发现劳而无功时，他们已经有充分的时间准备再次离家出走，绝迹江湖了。

为了让叶流闻彻底摆脱给皇家当染料的命运，韩微开始偷偷收拾金银细软，确保两人逃走后能顺利生活。叶流闻看在眼里，感动在心上，感动来感动去无以为报，唯一能做的就剩下以身相许了。

于是有一天晚上，叶流闻说有事请韩微去他房内，才进门，就发现锦绣和其他丫鬟暧昧地笑着把房门给关上了。

“来，慕紫，我今天准备了好酒，我们来喝两杯。”叶流闻穿着一件松软的白袍，头发半披着，也许是因为提前喝了酒，有一种从未见过的慵懒和……诱惑，让韩微的心一下子狂跳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 韩微感觉喉咙发干，站在原地不敢动一下。

“我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叶流闻牵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带。

“你……你不是坚决不肯成婚生子的吗？” 韩微一把按住他的心口，严肃地问。

“那是以前。自从遇见了你，我第一次有了天长地久的想法。世人都说夫妇同体，没有你的话，我就是不完整的……”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韩微被吓到了，想也不想地打断了叶流闻的深情倾诉，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她想要掩饰自己脸上难以遏制的酡红，却没有注意到叶流闻瞬间惨白的脸色。

她一直逃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里，才停下来捂住了脸。这种心跳如鼓四肢发软的感觉，她这四百年来从未遇见过，倒像是，倒像是她喝下了叶家给她下的药，指望着她早日和叶流闻“开枝散叶”……哎呀，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小妹，小妹！”忽然有人在远处叫她，韩微转过脸，看到是大哥慕白。

“小妹，我问你件事。”慕白走过来，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问，“你见过叶流闻流泪吗？”

“为什么问这个？” 韩微奇怪地问。

“你先别管，就问你见没见过？”慕白有些急切地问。

“没有。” 韩微仔细回想，摇了摇头。

“那就算了。”慕白说着皱起了眉头，“对了，派去儋州的人来信了，说市面上根本买不到你说的那种根干骨螺，他雇人去海里打捞也没有，当地人都说很久没见过那种海螺了。这可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在叶家看到的就是这种螺。” 韩微搪塞。

也许是看出了韩微的漫不经心，慕白忽然发怒了：“你知道爹现在去见谁了吗？就是负责采办叶紫龙袍的钦差！他在韩家拿不到叶紫，不知怎么的知道叶流闻藏在我们家，就把爹叫过去问话了！我们救叶流闻是为了叶紫，如果他不能给我们叶紫，我们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收留他？干脆将他交给钦差好了！”

“啊，这么快就走漏风声了？” 韩微一惊。她策划的逃跑计划还没实施呢，如今来这么一出，韩家对叶流闻的看管肯定会更严密了。

“小妹，事关我韩家的安危，你对我说句实话。”慕白忽然逼近了一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在夜色中仿佛两盏燃烧的灯。他一向对韩微十分爱护，从未露出过这样咄咄逼人的口气，“叶紫的真正的原料，是不是来自叶流闻的身上？”

“不是。” 韩微回望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用骗我们了。”慕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其实叶家的底细，我们早就打听到了的。或许，比你知道的都要多。”

见韩微一时不说话，慕白又乘胜追击：“我知道你是喜欢叶流闻，舍不得他，可如今要他的是皇家，他横竖都是个死。反倒是我们，可以救他一命。”

“怎么救他？” 韩微心知韩家嫉妒叶家几十年，说不定真的打探出什么隐情，索性顺水推舟地问。

“叶流闻的身上，有海螺娘娘，也就是根干骨螺的血脉吧？”慕白道，“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挤压根干骨螺可以染出叶紫，那叶流闻除了血，还有什么可以染出叶紫来？”

“什么？” 韩微已经有些心神不宁了。韩家已经知道了叶流闻的秘密，如果皇家钦差逼得太紧，他们完全可以下手杀了叶流闻，取血染色。可如今自己连破阵的关键在哪里都没弄明白，又怎么对付这一大群人呢？就算逃走，也逃不出皇家的天罗地网吧？

以前她要对付的是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如今却要对付一个实力强大的朝廷，这炎天阵的难度，也委实提升得太快了。

手指触摸到腰间所挂的天目镜，又慢慢地放下来。随着这个动作，她的心也仿佛平静下来，镇定地对慕白道：“有什么话，请大哥都说出来吧。”

“你啊，出嫁之后，心都向着外人了。”慕白轻叹了一口气，终于和盘托出，“你在叶家这些日子，爹和我可没闲着。我们重金贿赂了海神庙的老庙祝，终于知道了一个隐秘的传说：海螺娘娘不仅血是紫色的，她的眼泪还会比她的血染出更美的紫色。叶流闻继承了海螺娘娘的血脉，如果你能让叶流闻哭出眼泪来，说不定能染出比叶紫还要眩人心目的颜色。到时候他保住了性命，我们的韩紫也胜过了叶紫，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眼泪？” 韩微愣住了，她真的没有见过叶流闻落泪。

“传说螺人只有在遭受巨大心理刺激的时候才会落泪，否则什么办法都不可能让他们落泪。”慕白伸出手，朝叶流闻住的方向一指，“要不要，一起试试？”

回到屋内的时候，夜已经有些深了。而叶流闻，仍然坐在原先的桌子前，端着一杯酒正往嘴里灌。

韩微握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将那杯酒夺了下来。她盯着叶流闻红红的眼睛，伸手在他眼角轻轻一抹：“哭了？”

“没有。”叶流闻已有几分醉意，却只是摇头，“我从来不哭的。”

“小时候也不哭？” 韩微试探着问。

“嗯，继承了海螺娘娘血脉的子孙，永远都不会流泪。”叶流闻苦笑了一下，“哪怕我小姑姑替我去死的时候，也没有。其实她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那时候皇家催龙袍催得急，爹爹被逼得无法，打算杀了我取血染色，我害怕得不行，却哭不出眼泪，只能在爹爹的手里不停挣扎。后来，是小姑姑抢过爹爹手里的刀，戳进了她自己的胸膛……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血染透了一匹白绸，只觉得眼角一片潮湿，我以为自己流泪了，伸手一摸却只是血……”

趁韩微愣神的工夫，叶流闻抢过她手指间的酒杯，将杯中酒一仰而尽，“所以我爹爹在外面生了那么多孩子，只要看到他们哭出眼泪，就知道自己又失败了，哈哈哈，这样金贵的血脉，这样悲惨的命运，只有我才配承受，哈哈……”他确实喝醉了，先前被韩微拒绝，现在又自伤身世，竟有些反常的癫狂之像。

韩微静静地看着他，哪怕是这么难过了，她也没能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泪痕。如果连婴儿时期都没有眼泪的话，他现在只怕是想哭都哭不出来吧。

“连死的时候都不会流泪吗？”她心疼地问，“我以前碰到什么难过的事，哭出来就会觉得好过很多，仿佛那些眼泪能把悲伤都冲淡了一些。”

“可是，我哭不出来。”叶流闻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所以，难过的时候，只能靠喝酒冲淡一点悲伤了。”

“对不起。” 韩微知道他是个隐忍的人，今日之所以破防，全都在于自己拒绝他的缘故，“以后，我会对你解释清楚。”

“不用解释。”叶流闻醉眼惺忪地趴在桌上，颓废地朝摆了摆手，“你是对的，我这种血脉，还是趁早断绝的好……”说着声音渐小，已是昏睡过去。

韩微将他扶到床上躺下，坐在床边有些发呆，身后却忽然响起韩启昌的声音：“看样子，还是得下猛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