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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生伫立城头,远眺着张童儿消失的方向,心中那盘关于洛阳的棋局已落下关键一子。然而,乱世烽烟从不因一隅的落定而停歇。几乎就在张童儿马蹄声彻底消散于通往洛阳的官道尽头时,一份染着夜露寒气的密报,由一只疲惫却迅捷的朱雀信鸽,穿越沉沉夜幕,落在了红绡急伸出的手掌中。
红绡借着城头火把的光,迅速展开密报上细如蚊蚋的密码文字,仅扫一眼,脸色骤变,快步走向城楼阴影中的林天生。
“公子!瓦岗急讯!”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李密亲率精兵三万,偃旗息鼓,星夜兼程,目标——黎阳!前锋骑兵已过白马津,最迟明日寅时,兵临城下!”
夜风陡然变得凛冽,吹动林天生的玄衣。他霍然转身,眼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凝重。“果然来了。趁我主力北上,后方空虚,李密这头老狐狸,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目光扫过灯火阑珊、沉浸在短暂安宁中的黎阳城,最终定格在身旁的沈墨身上,“军师,鱼儿咬钩了。你的网,可备好了?”
沈墨抚须,清癯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平静得如同深潭。“主公勿忧。李密此来,正中下怀。网早已张开,只待他…自投罗网。请公子与殿下速回行辕,依计行事。此战,需龙威,定三军之心!”
黎阳行辕,灯火通明。气氛却与平日的沉稳截然不同,透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紧张与压抑。
杨昭披着厚实的裘袍,面色在烛光下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那双遗传自杨广的深邃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与病体不符的决绝火焰。他听着沈墨条理清晰、语速却比平时快上三分的战情分析和部署,不时咳嗽几声,却始终挺直着背脊。
“殿下,公子,”沈墨的手指在地图上黎阳城西的大片开阔地重重一点,“李密素来狡诈多疑,若见我城防森严,必不敢全力攻城,或转攻他处,或围而不打,于我诱其主力决战之计不利。故,需示敌以弱,引其入彀!”
“如何示弱?”杨昭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
“其一,城头守军旗帜减半,巡哨稀落,营造兵力不足之象。”沈墨语速加快,“其二,大开西门,佯作慌乱,令部分老弱妇孺携细软‘出逃’,朱雀部密探混入其中,沿途散布‘寒衣主力尽出,黎阳空虚,守军不足五千’之谣言!其三,也是最险一招——”他目光扫过林天生和杨昭,“请陛下与主公,携部分‘重臣’及‘家眷’,于亥时末,大张旗鼓,由东门‘仓惶’撤出黎阳,向东北‘临清仓’方向‘转移’!行辕留少量仪仗,灯火通明,伪作疑兵!”
此言一出,行辕内几位留守文官脸色顿时煞白。这简直是拿监国太子当诱饵!林天生却毫不犹豫:“可!此计甚妙!李密多疑,见我君臣‘弃城’,必以为黎阳唾手可得,定会全力扑城,以求速战速决,擒拿陛下与我!其主力,必聚于西、南两门!”
杨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痒意,眼中毫无惧色,反而升起一股属于帝王的凌厉:“好!孤便做一回这诱敌之饵!军师,城中守备,孤尽托于你与红绡姑娘!务必…万无一失!” 他看向林天生,两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默契已生。林天生重重点头:“殿下放心,沈墨之策,万无一失。臣护殿下‘撤离’!”
一道道命令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迅速在黎阳城内外激起涟漪。
城头:原本林立的旗帜被撤下大半,仅剩稀稀拉拉几面在夜风中无力飘动。巡城的金鳞卫明显减少,步伐也显得“疲惫”而“拖沓”。值夜的士卒倚着墙垛,身影在火把下显得单薄。
西门:厚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洞开。早已组织好的数百“逃难”百姓,在朱雀部便衣的引导和“保护”下,拖家带口,哭哭啼啼,推着小车,背着包袱,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出城门,沿着官道向西“逃窜”。混乱中,刻意压低却又足以让远处探子听清的惊恐议论在人群中传播:“快走啊!李密大军杀来了!”“听说城里就几千老弱病残,守不住啦!”“太子殿下和林公子都跑了…”
行辕:亥时末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轴声打破了行辕附近的寂静。一支规模不大却“护卫森严”的车队在火把照耀下仓促驶出东门。车帘偶尔被风掀起,隐约可见“杨昭”苍白焦虑的脸庞和“林天生”紧锁眉头、不断催促的身影。车队很快消失在通往东北的夜色中。
城内:表面一片“慌乱”景象。部分区域灯火熄灭,仿佛人去楼空。唯有行辕和几处关键府库,依旧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人影晃动,似在“加紧搬运”或“布置最后的防线”,营造一种外强中干的假象。
黎阳城西二十里外,一处隐蔽的山坳中。
李密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身披玄甲,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前方探马不断传回的情报。
“报!禀魏公!黎阳西门大开,百姓哭嚎奔逃,混乱不堪!守军旗帜稀疏,巡哨懈怠!”
“报!行辕有大队车马仓惶出东门,向东北而去!护卫严密,疑似杨昭、林天生车驾!”
“报!混入逃难百姓的细作确认,城中守军不足五千,且多为老弱!人心惶惶!”
一条条“喜讯”传来,李密麾下大将王伯当、邴元真等人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魏公!天赐良机!”王伯当激动道,“杨昭、林天生小儿果然弃城而逃!黎阳已是空壳!请魏公速发大军,一举踏平此城,擒其伪帝,断寒衣根基!”
邴元真也抚掌笑道:“林天生主力尽在河北,鞭长莫及!此乃我瓦岗雪耻、问鼎中原之良机!魏公,下令吧!”
李密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冷笑,眼中精光闪烁。他虽多疑,但眼前这接踵而至的“铁证”,加上对黎阳空虚的判断,已让他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传令!”李密的声音在夜风中带着金属般的铿锵,“王伯当!”
“末将在!”
“率你本部一万精锐,为前军先锋,直扑黎阳西门!破门后,直取伪帝行辕!”
“得令!”
“邴元真!”
“末将在!”
“率五千步卒并攻城器械,紧随王伯当之后,入城后,控制各处要道府库!遇抵抗,格杀勿论!”
“得令!”
“其余各部,随本公压阵!待前锋破城,全军掩杀,务求全胜!今夜,黎阳城破,便在眼前!”李密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黎阳方向,“全军出击!踏平黎阳!”
“踏平黎阳!!”数万瓦岗军爆发出震天的吼声,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杀气腾腾地冲出山坳,铁蹄踏碎原野的宁静,卷起漫天烟尘,如同黑色的潮水,向着那座“空虚”的黎阳城汹涌扑去!大地在铁蹄下颤抖。
黎阳城内,看似混乱的表面下,一张无形的巨网正悄然收紧。所有的“慌乱”都是精心排演的剧本,每一处灯火,每一缕炊烟,甚至每一个“逃难”者的哭嚎,都是诱敌深入的香饵。
真正的指挥中枢,早已转移至黎阳仓城最深处、依托坚固粮囤而建的一座不起眼的碉楼内。这里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巨大的黎阳城防沙盘、密集传递消息的信鸽孔道以及肃立待命的朱雀部精锐信使。
沈墨站在沙盘前,神色前所未有的专注。红绡侍立一旁,不断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密报,语速清晰地汇总:
“军师,瓦岗前军王伯当部已过十里铺,距西门不足五里!”
“邴元真部携带云梯、撞木,紧随其后!”
“李密中军已出山坳,速度略缓!”
“西门‘逃难’百姓已按计划‘溃散’入周边山林,朱雀部眼线确认,瓦岗未起疑心!”
“东门‘撤离’车队已至预设地点隐蔽,陛下与主公安全!”
“牛群已集结于西城瓮城之内,角缚利刃完成,尾部浸油麻绳准备就绪!”
“白虎部神弩手三百人,已全部就位于西城、南城预设箭楼及藏兵洞!目标锁定:敌军将旗及头目!”
“瓮城至西门外开阔地,障碍物已按图清除,火油暗线铺设完毕!”
每一条信息,都如同精准的齿轮,咬合进沈墨庞大的计划之中。他目光如电,在沙盘上瓦岗军推进的红色小旗与黎阳城防部署的蓝色标记之间飞快移动,大脑高速运转,计算着最佳时机。
“传令!”沈墨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西门守军,依计行事,稍作抵抗,佯装不敌,放王伯当前锋入瓮城!记住,溃败要‘真’!丢弃些旗帜、锣鼓!守城校尉,‘负伤’撤退!”
“得令!”一名朱雀信使迅速记下,飞奔而去。
“红绡姑娘,”沈墨转向红绡,“你亲去瓮城督阵!时机稍纵即逝,待王伯当前锋主力大半涌入瓮城,城门甬道拥堵之时,立刻点燃火牛尾油绳!同时,升起三盏赤焰孔明灯为号!”
“红绡明白!”红绡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火焰,身影如一道红影,迅速消失在碉楼门口。
“白虎弩手!”沈墨的目光投向沙盘上几个关键的蓝色标记点,“见赤焰灯起,不必等待军令,自行寻找最有价值目标——敌军将领、旗手、号令兵!自由猎杀!打掉其指挥!”
“得令!”负责联络白虎部的信使肃然应命。
“其余各部守军,”沈墨最后环视沙盘,“待火牛破阵,敌军大乱之时,听我号炮为令,开城出击!痛打落水狗!”
部署完毕,碉楼内只剩下信鸽扑翅和炭笔记录的声音。沈墨走到望孔前,望向西城方向。夜色如墨,但远方,已经隐隐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和隐隐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瓦岗军的黑色洪流,近了!
黎阳西门。
城头上,“稀疏”的守军“惊慌失措”地射下几轮稀稀拉拉的箭矢,砸下几块滚木礌石,在瓦岗军如雨的箭矢压制和悍不畏死的冲锋下,很快“伤亡惨重”,发出一片“凄厉”的惨叫。
“顶住!给老子顶住!”一个扮演校尉的寒衣军官“声嘶力竭”地吼着,肩膀“中箭”,被亲兵“狼狈”地拖下城头。
“城门要破啦!快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声,城头剩余的守军顿时“士气崩溃”,丢盔弃甲,沿着马道“哭爹喊娘”地向城内“溃逃”。
“哈哈哈!不堪一击!”城下的王伯当见状,狂喜大笑,手中长槊一挥,“儿郎们!城门已开!随我杀进去!活捉杨昭林天生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杀啊!”瓦岗前锋精锐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争先恐后地涌入洞开的西门,冲进那灯火昏暗、仿佛唾手可得的巨大瓮城之中!马蹄声、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在瓮城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耳欲聋。
王伯当一马当先,冲在最前,眼看就要穿过瓮城的内门杀入主城街道,心中豪情万丈。然而,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轰隆隆——!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沉重的西门千斤闸,竟在瓦岗军前锋大半涌入、后队正在拼命挤入甬道的混乱时刻,毫无征兆地轰然落下!坚硬的闸底狠狠砸在青石地面上,溅起一片火星,也瞬间将瓦岗军截为两段!瓮城内的前锋,成了瓮中之鳖!
“不好!中计了!”王伯当脸色剧变,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地勒住战马,惊恐地环顾四周。昏暗的灯光下,瓮城四周高耸的城墙如同沉默的巨兽,投下巨大的阴影,城墙上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只有瓮城内拥挤混乱的己方士兵和战马的嘶鸣!
“快!撞开内门!冲出去!”王伯当声嘶力竭地命令,心中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
几乎就在千斤闸落下的同一瞬间!
“咻!咻!咻!”
三盏赤红色的孔明灯,如同三颗燃烧的心脏,猛地从瓮城内侧的藏兵处升起,刺破了黎阳城西的沉沉夜幕!那妖异的红光,瞬间吸引了所有城内外瓦岗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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