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暗流数字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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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吝啬，只吝啬地在帝国财政大臣洛兰·冯·克劳迪乌斯卧室厚重窗帘缝隙里挤进来一丝丝。镜中的人影陌生又疲倦，繁复层叠的裙裾上缀满克劳迪乌斯家族的鹰羽纹饰，象征无上权柄的沉重银链压着锁骨，正如此刻胸腔内沉闷滞涩的跳动。洛兰闭了闭眼，前世金融分析师周明在数据屏幕前熬红的眼睛，与镜中这双属于少女大臣的、同样布满血丝的灰蓝色眼眸重叠起来——那属于另一个灵魂的疲惫，竟如此清晰地烙印在她的骨髓里。

“大人？”贴身女侍艾丽西亚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军务大臣海因里希大人…再次呈交了西南边境‘紧急补充军械’的拨款申请。”她递上烫着火漆印的羊皮卷轴，封蜡上狰狞的狮鹫图案仿佛在无声咆哮。“这已是本月第三次了。”艾丽西亚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

洛兰指尖尚未触及卷轴，体内沉睡的数字魔法已如嗅到血腥的鲨鱼般蠢蠢欲动。视野顷刻被冰冷流动的信息覆盖——猩红的赤字洪流汹涌奔腾，源头正是军务省那不断扩张的深潭；代表国库黄金储备的稀薄金色细流，则如濒死者微弱的脉搏，即将彻底消失在猩红之中。三周…国库的生命线仅剩三周。洛兰猛地睁开眼，镜中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前世分析师特有的锐利冰寒：“备车，进宫。” 裙裾掠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沉重的银链随着步伐轻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帝国财政崩溃的悬崖边缘。

帝国议事厅穹顶极高，满绘诸神赐福帝国的辉煌壁画，但细看去，金箔已然斑驳剥落，如同帝国表面光鲜内里腐朽的现状。阳光穿过高窗，光束中尘埃浮动如躁动不安的幽灵。长桌两侧，帝国权力核心的人物们如同精心布置的背景浮雕，眼神或漠然，或藏锋，无形压力织成一张窒息的网，沉甸甸压在洛兰肩上。

“——综上所述，为帝国西南壁障之稳固，此项军械补充刻不容缓！”军务大臣海因里希声若洪钟，结束了他慷慨激昂的陈词，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洛兰，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他那身笔挺军装上挂满的勋章在光束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一片附和的嗡嗡声在长桌两侧响起，像一群嗜血的蚊蚋嗅到了猎物伤口的气息。

洛兰深吸一口气，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在一片静默中清晰得让人心悸。她站起身，走到议事厅中央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光斑之下，仿佛登上了最后的舞台。当她开口，声音清冷镇定，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杂音：

“海因里希阁下，您口口声声帝国壁垒，可西南边境近三年各项军费拨款累计已达帝国全年赋税的百分之二十七！”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世分析师揭露数据造假时那种冰冷的愤怒，“然而，档案司最新的兵员名册清点与军械库房存簿比对显示——”她刻意停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海因里希那张瞬间凝滞的脸，“实有兵员数量，仅为阁下上报军费预算所依据兵员数的六成！那凭空多出的四成军饷，连同您今日再次申请的巨额‘补充军械’款，究竟流向了何方？”

议事厅内陷入死寂。

洛兰目光转向御座方向，女皇奥菲莉亚端坐其上，一身简素的黑裙与她身后象征皇权的巨大荆棘日轮形成鲜明对比，映衬出惊人的年轻与沉寂。她面容平静无波，唯有一瞬间，那双深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了然的光晕，快得如同错觉。然而与之相应的是，周围贵族们投向洛兰的视线骤然升温，那不再是漠然与审视，而是淬了毒的冰针，密密麻麻扎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尤其财政次官，一个依附于海因里希派系的干瘦老头，投向洛兰的目光尖锐得几乎要将她刺穿。

议事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洛兰在无数道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向厅外。刚踏出那扇沉重的镶铜大门，步入侧翼空旷的回廊，阴影处便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字句清晰如毒蛇吐信：

“呵，克劳迪乌斯家的雏鸟，真以为啄掉几片烂叶子就能撼动大树了？”

“上一任财政大臣，那位高贵的克劳迪乌斯阁下，是怎么死的？‘积劳成疾’？啧啧，这位置埋着多少枯骨，她心里就没点数？”

“等着吧，看她还能扑腾几天…”

恶毒的窃笑声如冰冷的蛛丝缠绕过来。洛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感让她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就在她试图加快脚步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时，胸前那枚代表家族的鹰羽徽章，骤然变得滚烫！

那温度来得毫无征兆，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层层织物，狠狠烫在她的心口。洛兰闷哼一声，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扭曲剥离！

冰冷的水…刺骨的寒冷包裹着全身，绝望地向上挣扎，视线被晃动的水光割裂，越来越暗……浑浊的水面上方，巨大的黑影冷酷地矗立着，模糊不清的面孔俯视着下沉的灵魂……

“呃啊！”洛兰猛地从幻境中抽离，身体一晃，几乎跌倒，冰冷的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衬裙。她下意识地死死攥住胸前那枚仍在发烫的徽章，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大人！您没事吧？”艾丽西亚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声音带着惊惶。

“……没事，”洛兰喘息着，指甲几乎要嵌进徽章繁复的鹰羽纹路里，“扶我…去密室。”

沉重的橡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密室里弥漫着旧纸张、陈年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般的淡淡腥气。洛兰喘息未定，方才幻境中那冰冷窒息的水压感和死亡降临前的巨大恐惧，依旧残余在四肢百骸，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她几乎是扑到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旁，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猛地拉开最底层的暗格。

一个包裹在墨绿色天鹅绒里的小匣子静静躺在那里。

掀开绒布，露出匣内衬着的褪色丝绸。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微颤，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本皮质封面的手册——那是原主遗留的日记。封面上，烫金的克劳迪乌斯家族鹰羽徽记，与她胸前那枚徽章此刻散发的余温隐隐呼应。她翻开陈旧的书页，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略显潦草的优雅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