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白帝初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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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水喷洒车在隔离营地的主道上碾过最后一道泥泞的车辙，空气中弥漫的浓烈咸腥气如同无形的幕布，暂时覆盖了瘟疫的腐臭。被强力水柱冲刷过的地面湿漉漉地反射着正午的日光，蒸腾起带着盐粒的水汽。白宸松开紧握车把的手，掌心那新旧茧痕叠加的纹路在汗水和盐分的浸润下，清晰地显露出一段扭曲交错的线条轮廓——正是谢明远生前多次提及、前朝修建如今大半淤塞的城南地下暗渠图！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如同冰水灌顶，瞬间浇熄了喷洒车成功的短暂喜悦。暗渠…如果能打通，不仅能彻底解决营地的排污死局，或许还能成为一条潜藏的通道！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冰冷的九连环铜环，目光投向营地深处那些依旧压抑的草棚，心头沉甸甸的。喷洒盐水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营地里绝望的气息并未散去，反而在短暂的喧嚣后，因看不到真正的希望而变得更加粘稠、沉重。

营地的中心区域，临时搭建的几排草棚下，呻吟和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药渣焚烧的苦涩烟气混合着脓血的腥臭，几乎凝成实质。一个妇人抱着高烧不退、浑身滚烫的孩子，眼神空洞地望着棚顶漏下的光斑，泪水无声地淌过她脏污的脸颊，滴落在孩子干裂的嘴唇上，孩子却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角落里，一个老人蜷缩着，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带出暗红的血沫，溅在身下污秽的草席上，如同枯萎的花。更远处，一个少年裸露的手臂上，皮肤溃烂流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他眼神涣散，口中喃喃着谁也听不懂的呓语。绝望如同瘟疫本身，在无声地蔓延，啃噬着所有人的心防。几个熬药的婆子看着见底的药材筐，相对无言，只剩下沉重的叹息。

萧明凰雪白的狐裘拂过草棚边缘的泥泞，她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停下，看着朱嬷嬷和钟离指挥着几个半大的少年，正将几筐刚运来的灰白色石块倒进临时砌起的大灶上几口巨大的铁锅里。石块棱角分明，正是从附近山崖采来的生石灰。“水，加冷水！”朱嬷嬷哑着嗓子指挥，沾满豆豉油污的围裙下摆随着她的动作晃动。钟离佝偻着背，沉默地用他那断了一指的右手，极其精准地控制着水瓢的倾斜角度，将冰冷的井水缓缓注入锅中，动作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属于前朝宫廷的谨慎。冷水与石灰块接触的瞬间，“嗤啦”一声，大股大股灼热的白汽猛烈地升腾而起，如同愤怒的云雾，带着强烈的碱腥气扑面而来，熏得旁边几个少年连连后退，眼泪直流。

“嬷嬷，这…这东西能治病？”一个少年揉着被灼痛的眼睛，声音里满是怀疑和恐惧。他见过石灰用来刷墙，也见过它烧坏偷粮老鼠的爪子，从未想过这呛人的东西能和救命扯上关系。

朱嬷嬷抹了把额头的汗，沾上了几点石灰粉末，没好气地道：“世子爷的吩咐！干活！仔细别溅到身上，皮都得烧烂！”她心里也没底，但白宸那双深藏锋锐的眼睛让她选择相信。钟离依旧沉默，浑浊的眼睛盯着翻腾的石灰水，右手下意识地在锅沿上轻轻叩击，那是前朝东宫侍卫等待命令时特有的节奏。

白宸大步走了过来，竹青色的袍角沾了些许石灰粉末。他身后跟着崔璃和燕无霜。崔璃玄色的襦裙在弥漫的白汽中更显沉静，她左耳悬着的青铜齿轮似乎感应到空气中强烈的碱性粉尘，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格，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咔”声。燕无霜则皱紧了眉头，赤红的胡服衬得她锁骨处的狼头刺青愈发鲜明，她厌恶地用手在鼻前扇了扇风：“这鬼味道！比敌营的尸臭还难闻！真能弄出那什么‘神血’？”

“试试才知道。”白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他目光扫过那几口翻滚着灼热石灰水的大锅，又看向旁边几个小一些的陶罐，里面装着叶承云费尽心思从黑市弄来的朱砂矿石研磨的细粉，殷红如血，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妖异。“等石灰水凉到温手，慢慢加入朱砂粉，一边加，一边搅。”他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着搅拌的方向和速度示意，“要匀，不能快，不能停。”他看向崔璃，“你的磁石粉，最后一步，等混合物开始变稠，少量撒入，然后……停手。”

崔璃微微颔首，玄色的袖口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磁石粉？这与墨家典籍中记载的机关矿物应用完全不同。她隐约感觉这背后藏着白宸那个“前世”带来的、无法言说的秘密。她没有追问，只是默默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玄铁小盒里，倒出少许漆黑的磁石粉末在掌心。粉末细如尘埃，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

萧明凰也走了过来，雪白的狐裘在灰白的石灰粉尘中纤尘不染。她染着丹蔻的指尖轻轻捻起一小撮朱砂粉，艳红的粉末在她白皙的指尖形成刺目的对比。“朱砂本是药，亦能成毒。世子所求，是药还是毒？”她的声音轻柔，却直指核心，目光落在白宸脸上，带着一丝探究。她在试探，试探这所谓“神血”的本质，也试探白宸真正的意图。

白宸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坦荡：“是药是毒，看用在何处，用在何时。今日，它必须是救命的药，是点燃希望的火种。”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人心若死，药石罔效。我们需要一个‘奇迹’。”

搅拌的过程枯燥而漫长。钟离和朱嬷嬷严格按照白宸的指示操作。温热的石灰水渐渐染上朱砂的艳红，在木棍的搅动下变得粘稠，如同刚刚凝结的鲜血，散发出一种温热、奇特的、混合着碱腥和矿石气息的味道。当混合物变得如同半凝固的膏体时，崔璃上前一步，玄色衣袖轻扬，掌中漆黑的磁石粉如同细沙般均匀撒入。

就在磁石粉融入血色膏体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粘稠的、暗红色的混合物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内部竟发出极其轻微的“噼啪”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冰晶在碎裂！紧接着，一股明显的热量从膏体深处透出，捧着小陶罐的少年惊呼一声，差点脱手，罐壁变得烫手！而原本暗红的膏体颜色，在磁石粉的催化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鲜艳、亮泽，如同最纯净的鸽血，在昏暗的草棚下散发出一种近乎妖异的红光！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铁锈般微腥又混合着某种奇异暖香的气息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石灰的碱味和营地的腐臭！

“热…真的热了！颜色也变了！”少年捧着发烫的陶罐，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超出常理的一幕惊呆了。朱嬷嬷张大了嘴，忘了呼吸。钟离佝偻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一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芒。燕无霜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弯刀，锁骨处的狼头纹路在红光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崔璃看着那散发红光的粘稠液体，左耳的青铜齿轮不受控制地高速旋转起来，发出细微而急促的“咔咔”声，她强行按住了耳垂。萧明凰美眸中异彩连连，指尖轻轻拂过耳后那粒小小的红痣。

“成了。”白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解脱。他知道，这只是利用了简单的化学反应和磁粉催化改变矿物显色特性，但在此时此刻，它就是点燃希望的火把。“朱嬷嬷，钟离，取干净的小瓷瓶来，分装。记住，此物…就叫‘赤帝神血’！”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绝望的隔离营里激起千层浪。当朱嬷嬷和几个被选出来、身体相对强健的妇人，捧着那些散发着温热、流淌着妖异红光的小瓷瓶，走进呻吟最重的病棚时，无数双或麻木、或恐惧、或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些小小的瓶子上。

“老天爷开眼啊！神血！是神血！”